作者 文圖/劉克襄
油菜嫩葉大量茂發,大抵在每年秋末,天氣微涼的中南部或臺東北界。
今年十一月底,我在海拔三百公尺的池上旅行,正是這等碧綠舒展的風景,不少湯匙狀的嫩芽迅速擴大,白色枝莖明顯長出,約莫二十公分。有些許花苞了,以及三四朵黃花點綴。
根據池上人的經驗,這是最美好的採摘時機,我因而在那一星期左右的旅居裡,吃到了不少生嫩清脆的油菜。大火加油清炒,加蒜加鹽,或是水煮汆燙,再予以調味,都讓人咀嚼時,對油菜花的風味感到驚豔。
以前在臺北盆地買油菜花,怎麼處理,總是吃到葉子苦澀的內涵,連油菜心都吃不出好印象,孩子們更無食用的意願。沒幾回洩了氣,就不再碰觸。從不知,採摘時節對了,這等多數人漠視,稻作後的綠肥之物,各種簡單料理,都是人間美味,遠勝過諸多青菜的內涵。
我帶著這樣美好的印象離去,一個月後行經臺中龍井鄉,周遭鄉野不少收割後的稻田已然長出青綠的油菜花苗,也有的已蔚成花海。一邊看著,想到池上的經驗,不經喃喃唸道,「啊,這時吃油菜花不知會是怎樣的情境?」
我這一喟歎,引發旁邊龍井在地老師的共鳴。等講演結束,正欲離去,這位老師攜著一大包剛從稻田採割的油菜花送我。
我大感興奮,那晚回臺中市區探望家母和舍弟,原本要把油菜花全留下來。但臺中人並非每個人都愛吃,城市人更不懂得食用。舍弟即是一例,從小不曾吃過,因而毫無意願,家母也只順勢取了一點。隔天我遂帶了一大包坐高鐵回家。
在月臺候車時,有位女士過來問我,「請問這是什麼花?」
「油菜花。」我覺得這是尋常東西,怎麼那麼好奇。
她繼續追問,「你要做什麼用途?」
「帶回家吃啊。」
「我還以為插花用呢!」
猜想她大概是學插花的,以為有新的花材內容,遂過來探問吧。但她的好奇也開始讓我在返鄉途中,不斷觀看手邊的油菜。龍井老師給我的油菜,早已黃花盛開,花苞纍纍,菜葉變小。倒是枝莖變得高大,接近四十公分的高度。
以前聽人說,摘油菜花,必須趁花開前即摘食。她送我這麼多,黃花都已開展,這樣還好吃嗎?且又隔了一夜,還能吃嗎?我不禁憂疑了。
昨晚特別跟內人提到,今天回家會有一大把油菜花。內人想必會回想起池上旅居時,吃到油菜花的美好。
回家時,已近中午。果然,一進門,她笑嘻嘻地迎前,卻不是來接我,而是接我手上的油菜花。但捧進廚房後,馬上遇到我先前浮現的疑惑。池上經驗明顯提醒了她,這油菜花會不會太老?
我不知哪來的勇氣,竟然答道,中部人都說這樣也很好吃。內人接受了我的安慰後,開始準備午餐。我們先拔除黃花,接著沖洗油菜花的枝葉,一邊洗一邊檢視。很擔心裡面有紋白蝶的青色幼蟲。牠們是每年臺灣蝶類最早羽化活動的。索性摘採回來的這一大把,沒幾隻這等小蟲。我猜想大概是天氣太冷,紋白蝶還沒開始大肆活動。
內人問我會不會有農藥?這點我隨即當下保證,絕對不可能。原來,這是綠肥用的,並非食用。只有鄉下人為了省錢,順便在田裡摘採一些。若用農藥還要花一大筆錢,更何況沒有灑藥的必要。
洗完菜,開始清理。隔了一天,油菜有些凋萎,但我還是節儉地只除掉太粗的梗莖。梗莖若折得斷,多半只去皮,其餘枝葉當然都留下。
我們以昨晚煮麻油雞剩下的雞油炒食,接著忐忑不安地嘗試,結果意想不到的好吃。上個月在池上邂逅油菜的美好經驗,再度回來了。
只是這回吃到的,是不一樣的油菜特色。十一月吃到的,充滿生嫩之清甜;十二月時,層次更加多樣,葉子可能有些澀,不若初長時的清爽,但夾帶著花苞食用,明顯地抵消了這一缺點。花苞的沙質口感,甚是特別,讓我懷念起狗尿菜(小葉灰藋)的特別風味。
但最讓我驚喜的應該是梗莖了。梗莖最帶甜味,接近油菜心,我因而想到一月二月之交,傳統市集販售的油菜。以前因為吃不出油菜之好,也衍生出對油菜心的壞印象。
現在,我知道何時摘採,何地尋覓。有了這一摘採心得。二月初時,我勢必會有第三回,油菜這一家族的饗宴了。
本文摘自鄉間小路2011年1月號,由豐年社提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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