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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通關古道上的瓦拉米山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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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.攝影/楊理博
回顧 2020,確實是臺灣山林中人聲鼎沸的一年。新冠肺炎無形中鎖國,加上山林開放的政策引導,山林成了新興的旅遊勝地。親山或許是一種正向的休閒活動,卻也衍生了一些問題。
一場關於山林與部落的開放討論會,眾人圍成圈,勝文手中拿的牌子寫著斗大的幾個字:「山林開放 vs 傳統領域」,柚子在一旁低頭速寫記錄。
認識勝文跟柚子是因為內本鹿的回家行動,長年縱橫山林從事第一線生態、史蹟調查的兩人(有時還帶著一隻黑狗阿幹),這幾年都擔任回家隊伍的開路先鋒。在我的印象中,勝文的個性總是溫和平穩,但這次,他講話的語氣依舊,用字遣詞卻冒著罕見的怒氣。
山林開放政策的隱憂
原因正在於山林開放政策之下,政府也開始大規模的興建山屋。勝文柚子幾年前接手冰河孓遺特有種生物山椒魚的調查,而太魯閣國家公園預計新建的畢祿山屋,正選在目前全臺灣少數僅存的山椒魚棲地之一——820 林道。
雖然經過學術圈的強力溝通已經改址,但這次的風波卻讓隱藏的問題浮出水面——目前山屋的興建缺乏嚴謹的生態評估制度。而政府這一波預計新蓋、整建的山屋共有 35 座,畢祿山屋僅是冰山一角。
山屋只是其一,人潮一旦湧入山林,廚餘、垃圾、排遺都成為生態問題,更別提人文面的傳統領域衝突。
那次的討論會並沒有結論,卻讓我看見自己很可能就站在一個時代的轉捩點——在山與人互動的歷史中,前一個轉捩點是伐木時期,大量的巨木被斷頭運下山,徒留山中柔腸寸斷的林道與人造林;而現在,山林很可能即將進入全民觀光期,在這一波的激情過後,我們的山又會變成什麼樣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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體大學生一同參與獵寮搭建——上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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數月後,我與幾個內本鹿的長輩、夥伴一同帶領體大學生入山,來到延平林道 19K 搭建回家行動的獵寮。
山中休憩所的另一個可能:獵寮
延平林道約在 1980 年代因林業事務的暫止而荒廢,卻成為內本鹿後裔重返祖居地的重要回家路,19K 的迴彎平臺則是這條路上的重要營地。三年前我們在此搭設了第一代的獵寮,然不耐雲霧帶的常年溼氣而倒塌,此行預計拆除重建。
天公作美,一向潮溼的林道此時卻意外的乾燥,早冬正結實的刺蔥籽為沿途鋪了一層清香。第一晚的營火邊,話語婆娑,火星領著目光往上飄,撲向滿天星斗。
工作在太陽露臉後緊鑼密鼓的展開。眾人在森林中尋覓合適的木頭作為柱子,基部去除樹皮後火烤炭化,然後塗上黃油防腐,挖洞、立柱、上梁,不一會骨架就長出來了。
屋頂鋪上厚實的藍白帆布後,砌石牆、挖排水溝,獵寮的皮肉相應而生。最後寮內挖了火塘,生起了火,紅通通的積炭噗滋作響。短短兩天時間,獵寮的心臟開始跳動,儼然重生。
看著眼前活生生的獵寮,我突然想到了那場討論會中反覆被提起的「山屋」。同樣是作為臨時休憩所,兩者卻體現著不同的目的與思維,也反映不同的環境、人力與時間成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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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門古道上的石洞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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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往前回推,早期的布農獵人直接以天然石洞為寮。前陣子走訪關門古道,途經一處巨大的石洞,百年來一直是當地丹群布農人的重要休憩站,甚至日本的探險先鋒長野義虎,就曾經在族人的帶領下下榻於此,還在他的探險記錄中記上一筆。
從石洞到獵寮、山屋,隨著文明的進程我們獲致了更大的力量,而力量本身是建設性卻也是破壞性的,當我們有力量去建構更優渥的休憩所,也意味著對環境有更大層面的影響。
但其實除了山屋之外,由在地的族人維護的休憩所,或許也是一種更有故事性的山宿選擇。雖不如山屋舒適,但往往越高端的住宿空間,越是把人與環境切割;簡易的安排卻可能讓我們重拾與自然的連結——那不正是許多人入山的初衷?
山屋的興建是需要按個例討論的議題,但一如臺灣山林中涵蓋的多變林相,我們對於山宿的想像也可以打開更多元的可能,最重要的是,在親山的同時尊重萬物生靈。
山屋也僅僅是一個切入點,根本的命題是,身為這座島嶼子民的我們,如何看待自己的山?我們是否真正的認識他,又期待他展現怎樣的樣貌?
站在這個臺灣山林史上可能的轉捩點,我看見衝突的發生,也知道衝突是改變的醞釀。願一切轉變皆能向善。
【非關爬山】專欄作者│簡介
楊理博
旅行是生活,土地是信仰,戒不掉的是把生活裝進背包裡,走入他方與山林。把親土文化當成直譯自大地的語言,聽古老的故事,唱土地之歌。現在努力的學習當一個山人。
本文摘自鄉間小路 2021 年 1 月號,由豐年社提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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